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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

 

两人商量着到了楚府,楚临阳正站在门口清点出行的人,卫韫下来时,楚临阳还有些诧异,片刻后他看见楚瑜走下来,便明白卫韫这是带着楚瑜过来送行。

卫韫上前给楚临阳打了招呼,楚瑜跟了上来,瞧了一眼周边站着的人后,便道:「父亲呢?」

「还在梳洗。」楚临阳笑了笑,招呼了卫韫和楚瑜一起进门:「可用过早膳了?不如一起?」

楚府用膳的时间比卫府要晚,卫韫和楚瑜虽然吃过了,却还是跟着楚临阳走了进去。

卫韫和楚临阳客套说着些官话,楚瑜便在一旁静静听着。楚家人正在吃饭,楚临西给谢韵撒娇,房间里都是笑声,楚临阳带着卫韫楚瑜一来,在场的人便愣了,随后楚临西欢喜上前来,十分高兴道:「阿瑜,你怎么来了?」

「无礼!」

楚建昌赶紧叱喝,但音调间却并没有真的动怒,板着脸道:「先给侯爷见礼。」

说着,楚建昌便起身来,给卫韫行了礼。卫韫赶忙扶起楚建昌,平稳道:「此番小七是特意来给楚伯父和楚大哥践行,伯父就将小七当作晚辈,千万别太过客气。」

楚建昌闻言倒也没推辞,笑了笑道:「那今日来我便当你是侄儿吧,可曾用过早膳?」

说着,侍从从外面端了小桌上来,给楚瑜和卫韫摆放了位置。楚瑜坐到楚锦身边,刚一坐下,就发现楚锦目光有些呆滞,看上去神情恍惚。

楚瑜有些诧异,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楚锦就是这样了。

她把目光落到楚临阳身上,却见楚临阳正和卫韫说着话,两人说了一会儿后,楚临阳站起身来,要带着卫韫去逛园子,楚瑜忙起身去,跟着道:「我也去!」

楚临阳愣了愣,将目光落到卫韫身上,却见卫韫面色不变,点了点头。

楚临阳便就笑了,颇有些无奈道:「那便来吧。」

三人一起走出屋去,楚瑜就跟在两人后面,两人当她不存在一般,卫韫同楚临阳慢慢道:「你此去西南,到的时候,南越怕是不安宁了。」

「嗯。」楚临阳点了点头,一贯温和的面容上也锁起了眉,颇有些担忧道:「我已经收了前方线报,南越集兵五万压境。其实单打南越我不担心,我就是担心北狄和南越同时进攻……」

「其实只要拖得久,也还好。」

卫韫思量着:「南越国小人少,如今进攻,约是和北狄图谋,想捞点好处。你把战线拖长一些,等南越觉得吃力,这时候我们再主动许南越好处,南越自然会停手。所以这一战,大哥只守不攻,拖着就好。其实此战之难,在于北狄。」

「北狄到底怎么突然就进攻来了?」

楚临阳不明白,卫韫面上有些无奈:「北狄今年多天灾,去年冬雪冻死了大批牛羊,今年夏季又逢暴雨,导致了瘟疫,如今民怨沸腾。新皇本也善战,外加上国内压力,便一心想攻下大楚。」

「那他打几个城池就好,怎的如此不死不休?」

楚临阳还是不解。

楚家战线在西南洛、徽两州,偶有调派,但对于北方还是算不上瞭解,而卫家长居北线,说起这些事来,卫韫要比楚临阳知道得多。

卫韫听着楚临阳的询问,眼神渐冷:「北狄凶悍,其实边境常年也就是我卫家子弟扛着。他们凶,我们更凶。如今卫家没了,北狄还会怕谁?」

楚临阳没有说话,提起此事,他心知卫韫比谁都难过。许久后,他长叹了一口气:「你我因着阿瑜,也算亲人。我想问你一句实话,当初战场上,姚勇到底做了什么,你可知晓?」

「不知。」

卫韫平静开口,抬眼看向楚临阳:「能否麻烦你也给我句实话,为何你一口咬定,此事与姚勇有关?不是我卫家失误?」

「你怕是忘了,」楚临阳笑了笑:「两年前曾在北境跟你父兄共事过三个月,卫家的打法我清楚,追击逃兵……」

楚临阳摇了摇头:「我不信。」

「而姚勇此人与你父亲之间的分歧,我也清楚。」

三人转过长廊,步入水榭之中。十二月的华京,湖面都结了薄冰,像是打融了一般的冰渣浮在水面上,看上去便让人觉得寒冷。

卫韫下意识回头,习惯性站在一个挡风的位置,不着痕迹将楚瑜在后面,同楚临阳落座下来。楚临阳瞧了卫韫一眼,没有多说什么,旁边侍从赶紧放了炭火在庭中,暖气升腾起来,楚临阳继续道:「我与你大哥,还算旧友。当年阿珺曾嘱咐我,日后他若有什么不测,让我照看着你。我答应过他。」

听到这话,卫韫瞬间愣住了。

他呆呆看着楚临阳,好像是一个骤然迷路的少年。他听着卫珺的名字,有那么几分仓皇无措,楚瑜坐在后面,温和出声:「小七。」

卫韫听得楚瑜那从容又沉稳的声音,这才回神,捡起平日的姿态,慢慢道:「多谢大哥了。」

「我答应他,也不是没有什么条件的。我同他说,我会好好照顾你,也烦请他好好照顾阿瑜。没有想到,他去的这样早,」楚临阳面上露出苦笑:「这笔生意,真是不大划算。」

卫韫没有回声,提及那故去的人,气氛难免有些沉重。楚临阳见大家沉默下来,笑了笑道:「罢了,不说这些,你们今日前来,是有其他事儿的吧?」

「嗯。」卫韫跟着楚临阳转换了话题,点头道:「今日来,一为送行,二在于打听一下西南的情况,三……」

卫韫抬起头来,眼巴巴看着楚临阳。他与人交往,非亲近之人向来高冷,此时虽然面上仍旧冷静从容,眼里却全是渴盼,那孩子一般巴巴看着人的眼神,放在卫韫脸上,杀伤力太过于巨大。楚临阳直觉不好,握住茶杯,将目光转了过去,力图让自己镇定一点:「三什么?」

「楚大哥,你看,你与我哥哥乃旧友,也是我嫂嫂的亲哥哥,小七看你,就像看待我亲哥哥一般。以前我哥哥常同我感慨,您擅长经营,生财有道,你看,您方不方便……」

「借钱?」

楚临阳瞬间明白了卫韫的意图,他微笑着转过头去:「不知小侯爷,想借多少呢?」

「也不是很多,我想这对楚大哥来说也就九牛一毛……」

卫韫面上一派淡定,语气里带了斟酌:「您看,就先借钱给我在洛州买一千亩……」

「小侯爷,」楚临阳保持着微笑,慢慢开口:「一千亩地,你怎么不去抢呢?」

卫韫保持镇定,他脸皮向来够厚,面对楚临阳的埋汰,他不动声色:「我知道您在外也放印子钱,我也不是仗着亲戚的身份白借,该给的利息我会给,您看怎么样?」

楚临阳抿了口茶,公事公办道:「你买一千亩地是打算做什么?」

「安置流民,种粮。」

卫韫没有隐瞒,答得果断。楚临阳抬眼看他:「我这里借钱,月十厘,你若是买来种粮,怕是给不起。」

卫韫没说话,他看了楚瑜一眼,在算帐这件事上,他其实是没有那么清楚的。那一眼楚瑜就明白卫韫的意思,她有些无奈,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顶上道:「给得起。」

「嗯?」楚临阳抬眼看向楚瑜,颇为意外:「镇国公府这么有钱了?」

「我们有把握的。」

楚瑜顶着楚临阳的目光,说得有些心虚。想了想,她还是开口:「汜水的地价肯定会涨的。」

楚临阳没说话,他喝了口茶,许久后,他终于道:「既然是我妹妹想做生意,那当哥哥的,自然是要支持一下。这钱我借你,等一会儿我会让人清点,晚些时间将银票送到你府上去。」

听了这话,楚瑜和卫韫都舒了一口气。楚临阳瞧着他们两跪坐在一起的模样,忍不住笑了。那笑容里满是包容宠溺,楚瑜瞧见,一时不由得呆了呆。

楚临阳静静看着她,好久后,终于道:「以往我走总不愿意让你瞧见,怕你难过,这一次你也不要瞧,没事儿就回去吧。」

楚瑜抿了抿唇,楚临阳远处从来不让家人送别,这是他一贯的规矩。

她抬眼看着他,好久后,终于道:「好。」

两人都是不擅言辞的人,这声好之后,所有人便沉默下来,还是楚临阳先开的口,叹息道:「走吧。」

三人一起回的饭厅,屋里的人都已经用完饭,正坐在一旁说着话。

楚瑜和卫韫同众人告别,转身便打算离开。楚建昌和谢韵打算送着他们离开,楚临阳突然道:「我同阿锦去送就好。」

楚锦似乎早已经料到,她没有吭声,乖乖跟在楚临阳身后,同楚锦卫韫一起走出来。

四人走在长廊上,楚临阳带着卫韫上前说话,楚锦和楚瑜远远跟在后面,楚瑜没有出声,楚锦也不说话,然而许久后,楚锦突然开口:「对不起。」

楚瑜有些诧异,她转过头去,看见楚锦有些麻木的神情。

楚瑜从来没从楚锦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,她记忆里的楚锦,永远是充满野心与欲望的存在。

而此时此刻的楚锦,却似乎是什么都不想要了。

她像一个精緻的玩偶,行走在长廊之上。楚瑜皱了皱眉眉头:「你怎么了?」

「没怎么,」楚锦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,平静道:「我对不起你很多,今日给你道歉。」

楚瑜没说话,她目光落在楚锦身上,想问什么,却又觉得,这与她并没有多大干係,问多了,怕又多惹麻烦。

她压抑着好奇心,听着楚锦慢慢回顾着过往。

「十二岁那年,你伤了脚,却还是去井里救猫,我答应你用绳子拉你上去,却晕倒在井边,让你带着伤在井下困了一下午,这件事,是我算计你。对不起。」

楚瑜微微一愣,没想到楚锦说起这件事。

这件事她记得。十二岁那年,她初回华京,见到这瓷人一般的妹妹,甚是喜爱。楚锦身子骨差,谢韵不让她养猫,于是楚锦就在后院,偷偷养了一隻小猫。

有一日小猫落水,楚锦就哭着来求她救猫,那时候她脚上带着伤,却还是下井去帮她救猫。楚锦说好在上面给她递绳子,却晕倒在了井边,然后那楚瑜就在井下突出的岩石上蹲着,用身体温暖着那猫儿,楚锦晕了多久,楚瑜抱着那猫蜷缩在井下多久。

等后来她被楚临阳最先发现,救起来的时候脚上伤口被泡太久发了脓,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。

她向来身体好,那一次吓坏了家里人,连向来疼爱楚锦的谢韵,都忍不住对楚锦发了火。

这样遥远的事情,隔着两辈子想起来,楚瑜也没觉得难过,甚至因少年时那份天真,忍不住有了笑意。

她扬起笑容,满不在意道:「啊,我知道。」

楚锦猛地一震,她顿住脚步,抬头看她,神色莫测。

楚瑜有些不好意思,想起小时候的事来,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孩子气的抓了抓头髮:「就,那隻猫嘛。其实是我练武时候不小心用石头打到它的腿,所以它掉下井就没能爬上来。你来找我时候我心虚,也没敢和你说它那腿是我做的。」

楚锦没说话,她张了张口,一句话说不出口。

她怎么能告诉楚瑜,那隻猫是她放下去的,不是猫自己摔下去的?

楚瑜没注意到她神色,还像小时候一样,有那么些傻气道:「我知道你气这件事,所以故意装晕不拉我上来。晕不晕呼吸都是不一样的,我上来时候就听出来了。」

「那你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告诉父母呢?」

楚锦故作冷静,捏着拳头。楚瑜回想着过往,心里竟是觉得有那么几分暖意:「本来是想的,结果我被抬到床上的时候,我看见你在一旁怕得哭,一直问我我会不会死,我就觉得,算了。」

「这对我来说,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,」楚瑜靠在长柱子上,语调里带了那么几分无奈:「我要是告诉家里人,按照家里的脾气,父亲除了上军棍就是上竹条,母亲骂人伤人又没重点,哥哥就更算了,他能把你当我打,你这身子骨,受不起。」

楚瑜说着,思绪忍不住远了去。

其实年少的自己和楚锦,也并不是那么坏的关係。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后来的呢?

如果说楚临阳死之前,楚锦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富贵荣华,楚临阳死之后,楚锦嫁给顾楚生之后,那铺天盖地的,简直是恨了。

楚锦看着站在长廊上,眼中有回忆之色的楚瑜。她觉得有什么翻涌在她喉间。

楚瑜偏了偏头看楚锦,她比楚锦高出半个头去,楚锦瘦弱,站在她身边,看上去让人觉得柔弱又怜惜。

她眉眼间还有少年气,并不全是楚瑜死去时,那精緻又恶毒的女人。楚瑜静静看着她,一时之间竟也觉得,其实并没有那么恨的。

年少的楚锦也会偷偷养猫,也会哭着问她会不会死。

人的成长都是一步一步,哪有人真的就从一开始,就坏成这样?

来得及,一切都来得及。

楚瑜静静看着面前捏着拳头,红着眼的姑娘。她抿了抿唇,终于是伸出手,将楚锦拥入了怀里。

「阿锦,」她抱着她,像年少时一样,温和开口:「你该多出去看看。这世间有大好山河,你不该拘于这宅院寸土。你会发现所谓财富不过过眼云烟,所谓男人的一时爱慕不过晨间露珠,所谓女子的名声、后宅的心机,那都是在消耗你的生命和美丽。你本来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,」

楚瑜说着,楚锦捏着拳头,睁着眼睛,眼泪簌簌而落。楚瑜感受着肩头被眼泪打湿,她拥紧她一些,叹息道: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,可是阿锦,你该找回你自己。别被这世间的阴暗、恐惧、绝望、痛苦种种,去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。可能你不懂我今天在说什么,但这也是我作为姐姐,想给你的最好的东西。你把我当家人,我就把你当家人。你若把我当仇人,阿锦,」楚瑜叹息出声:「我也从不是个让人欺辱的人,你可明白?」

「我没有,」楚锦咬牙开口:「想欺辱你。」

「我知道,」楚瑜温和了声音,放开她,静静看着她,重复道:「我知道。」

楚锦抬眼迎向她的目光,牙齿微微颤抖。

「我只是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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