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
卫韫带着卫秋卫夏来了顾楚生房里,顾楚生正跪坐在桌前喝粥。他已经包扎好了伤口,伤口不深,不过伤了皮肉,倒也没什么大碍。他惯来是个讲究的人,如今楚瑜不在,也没什么装病的必要,便端端正正坐着进食。此刻听见卫韫进来的声音,顾楚生连忙起身来,卫韫大步跨进去,扶住准备行礼的顾楚生道:「顾大人无需多礼,您有伤在身,就不必如此了。」
顾楚生轻轻咳嗽起来,一面咳嗽一面道:「见到侯爷,应有的礼数还是要有。」
他说这话断断续续,却是诚意十足。卫韫叹了口气,扶着顾楚生坐下道:「大人的诚意,卫某已经明白,还请大人莫要作践自己身子了,为日后多做打算才是。」
听到这话,顾楚生叹了口气:「给侯爷添麻烦了。」
卫韫摇了摇头,顾楚生坐稳之后,卫韫这才坐到另一边小桌后,静静等着顾楚生气息平稳。等了一会儿后,却是顾楚生抬起头来:「侯爷此时来,是想问顾某在昆阳之事吧?」
「顾大人之事,卫某有所耳闻,」卫韫实话实说:「但道听途说,不如顾大人亲口所言。明白顾大人经历了什么,才好做下一步谋划。」
卫韫平静开口,顾楚生点了点头,也为此早做好了准备。他慢慢道:「此事应当从卫家遇难前半月开始说起。」
卫韫听到「卫家遇难」四字,眼神瞬间一冷,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,抬手道:「洗耳恭听大人之言。」
「下官本为昆阳县令,战时肩负昆阳至白城一段粮草押运之责。卫家遇难前半月,下官押送粮草数量加大,从粮草数量,下官反推,当时在白城将士,前后应有近二十万。」
彼时战场上一共十九万人马,顾楚生这个数量估计得没有大错。
当时姚勇是秘密过来的,并没对外宣扬,而姚勇带来九万人马,更是没有对外多说。
顾楚生仅凭自己押送的粮草数量就能意识到战场上实际将士数量,倒的确是个能人。
「后来白帝谷一战之后,下官听闻卫家战死七万人,姚勇暂管帅印。下官便知事有蹊跷,于是连夜赶往了白帝谷勘查情况,然后在白帝谷山上见到了青州军的马蹄印记。」
顾楚生说着,声音里带了叹息。卫韫慢慢捏紧了拳头,顾楚生看了他一眼,接着道:「我心知此事不好,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,但下官却从来爱做最坏之猜想,若是姚勇与卫大人有斗争,那白帝谷一战,罪名必然要全在卫家身上,而卫家剩下的兵力,姚勇也要努力耗尽。可罪名在卫家身上,卫小侯爷一旦入狱,卫家剩下的将士绝不会善罢甘休,不做些令天子恼惧之事便算了,哪里还会甘心当人棋子,替人卖命?」
卫韫没说话。
白城当时有卫家驻军十万,死了七万,剩下三万,他入狱后再无联繫,他出狱后给卫家守军的第一条命令就是,惜命保命,韬光养晦。
顾楚生将这句局势中所有人的心思猜到,让卫韫不由得有些敬佩。
他坐直了身子,抿了口茶,继续道:「卫家乃世代忠臣,也不会在卫韫这里成为乱臣贼子。」
顾楚生没说话,他笑了笑,瞧着面前神色冷淡的少年,没有将他的话接下去。
上辈子卫韫哪里有半分忠臣的样子?帝王轻言废立,若非他顾楚生扛着,怕是他卫韫和曹阿瞒无异。
他甚至能在御书房痛斥帝王:「我卫家忠黎民百姓,护九州安危,你天子算个什么东西!」,如今同他说「忠义」,顾楚生觉得也颇为可笑了些。
只是他面上不显,继续道:「卫姚斗争,必然要波及百姓。之后我都是亲自押送粮草,随时关心着白城动向。白城城坡前,我前去观望过战况,当时我便明白,以城内卫姚之情形,白城怕是守不下来。当天夜里,我夜访秦将军府邸,同秦将军言明来意,让城破之时,秦将军留两千兵马于我,于城中几个关键点设伏。我提前联络好百姓,随时做好抗敌准备。」
顾楚生说的秦将军,便是如今卫家留在白城那三万军的首领,左将军秦时月。
秦时月乃卫家家臣,然而顾楚生与他联络之事,却并没有告诉卫韫。
卫韫皱起眉头,顾楚生接着道:「是我让秦将军先不要同卫大人说,在下不做没把握之事,等网铺好,再与大人说也不迟。」
卫韫抬眼看他,顾楚生神色平淡,彷佛是在撒网捕鱼一般,平淡道:「白城在我找秦将军黎明时,因为两军均不肯抵抗城破,我便带着卫家两千兵马和百姓组织了抵抗疏散。因为卫家军当时身着便衣,所有人便以为,是我一个人组织疏散了百姓。」
这样说来,事情便明朗起来,卫韫大概明白了顾楚生的思路,抬手示意他继续说。
「如此大功,姚勇决计不会给我,」顾楚生看了他的手势,接着道:「我猜到他必然会独揽此功。揽功之后,他对我无非两个态度,要么我依附归顺他,要么对我赶尽杀绝。若是前者最好,我便混入他手下,再多收集些证据再动手不迟。若是后者也无妨,那自然有第二套方案等着他。」
顾楚生说着这些,神色间不自觉带了些神采,他端起茶轻抿了一口,姿态风流大方,全然看不出是别人刚刚追杀过的模样,继续道:「于是我先是将证人准备好送往了另一处,一旦我出事便会有人带着他们赶往华京。同时派人向姚勇手下谋士公孙先生送礼,去试探姚勇的意思。从公孙此人的态度中,我揣测出姚勇要杀我,只是我没想到他动手得这样快,便只能让张灯带着证据先走,然后假装顺从跟着公孙先生去姚勇那里,然后半路劫持公孙先生,跳入河中,藏到河内一隐蔽之处,在河中等了足足一天,再做了引路标记后,逆流去了上游。」
听到这话,卫韫面上露出微妙的神色来:「我听闻你落河时已经受了伤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