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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上班,周老师却看见昨天送给笛飞的巧克力又出现在了自己的桌上。课间时分,周老师走到笛飞身边,问道:“苏老师不喜欢巧克力?”
笛飞笑了笑,摇了摇头。
周老师见她冷淡,又一眼瞥见她上衣兜里的钢笔,便又没话找话道:
“早听说苏老师出身绍兴大户人家,这钢笔肯定价值不菲吧,我能不能看看?”
笛飞警惕地一把捂住那根钢笔,那是她随身从大陆带来的唯一一件东西。周老师见此,有些尴尬,隻得笑了笑。笛飞也有些不好意思,开口缓缓说道:“谢谢周老师抬爱,只是,我在大陆上是订了婚的,这根钢笔,就是信物。”
周老师叹了口气道:“也是,像你这样的大家小姐,肯定是早早订过亲的了。”
笛飞没有再说话,周老师却有些不死心道:“只是,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大陆去呢?何苦这样痴痴地等他?他说不定已经在大陆上结婚了。我知道你喜欢昆曲,特意买了很多书来,你何不试试看?说不定我也可以是你的知己的?”
一句话险些把笛飞眼泪说下来,她平静了半晌,声音沧桑地哼唱起《桃花扇》中的一段老生唱腔:“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,秦淮水榭花开早,谁知道容易冰消,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……”
晚上回到家中,笛飞翻出自己的画册,一页页翻着。由于她隻身来到台湾,除了那根芝荔送她的钢笔,什么都没带,于是她业余时间学了画画,用那支钢笔把自己脑海中的家都画了出来。第一张画的是绍兴苏家花园内的假山,第二张是自己的钢琴,第三张是一个女子倚在美人榻上,另一个女子坐在她身旁,便是年少的她和藤芝荔。笛飞慢慢抚着画上的芝荔,不一会儿,一滴泪滴在了画上。
到了1975年,笛飞已经退休在家了,闲来无事便免费教眷村的孩子弹钢琴,有时也教台湾本地的孩子说国语。这天,一个学生家长找到笛飞,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国语说道:“苏老师,孩子特别喜欢您的课,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,听孩子说您常常哼唱《何日君再来》。孩子的爸爸昨天拿到两张邓丽君演唱会的门票,下个月的,您和朋友一起去吧。”
笛飞一愣,说道:“还是你们去吧,我上岁数了,不追求这些流行的东西了。”
“您去吧,这个票很难弄的,也是我们一番心意。”那人真诚地说道。
笛飞听罢便不好推脱,接过票时,却看见背面的最后一首歌曲印着:“何日君再来”,笛飞想起往事,不由得红了眼眶。
周末,笛飞又一次登上玉山,站在山顶,看着于右任的墓碑,上面刻着一首诗:“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大陆,大陆不可见兮,唯有痛哭。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故乡,故乡不可见兮,永世难忘。天苍苍,野茫茫,山之上,国有殇。”
这章应该是全书最惨烈的一章,表面看起来我下笔挺狠的,但其实,每个细节都有可考据的一模一样甚至更为悲惨的历史原型。小说别处的很多情节是我自己虚构的,但涉及这种我民族严肃的历史,我一般是选了非常清晰可考的历史真实记录放在主角身上写进去的,两相对比,真实的历史往往比我写的更加戏剧化、衝突化,叹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