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节
“老天师已经入棺,怎敢扰他安宁!”
殿内议论纷纷,那道长出列对着姜若初拱了拱手,“教授如果来送别师父,天师府相当欢迎。如果没这个意思,就请回吧。”
女人看起来很不耐烦,“能不能请你闭嘴一分钟?”
那道长愠怒,“你……”
靳老太爷忽然用拐杖重重捶了捶地,“安静!”
靳家老太爷德高望重,是在座之中年纪最大的。他们这个行当,越老越有资格。道长终于不说话了,众人皆收了声儿。
于是寂静之中,大家听见细细的雨声,还有一个似有若无的嘶嘶抓挠声。
所有人面面相觑。这声音越来越清晰,有个道长循着抓挠声走去,直走到了老天师的棺木旁边。他露出惊恐的神色,指了指棺材。先前说话的那道长脸色惨白,找人拿了把钻子过来,在棺壁上凿了个小洞。凿的洞直径一寸,铜钱大小,刚好够人从外头窥探棺木里面的情况。他睁着一只眼贴上洞去,里面黑漆漆一片,什么也看不着,近在咫尺的抓挠声也停了。忽然,一只青浊的眼睛出现在眼前,吓得他倒仰。
“尸变了!”他喊道。
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知衡道长蹙眉道,“把尸体带回学院解剖看看是什么原因?”
檀慈方丈却问:“姜教授,您带了八副压尸棺。如果您要给老天师的棺木套八重棺椁,那它们的尺寸应该一个比一个大。而如今,您带的均是一般尺寸。这剩余七副棺椁,该不会是为我们准备的吧?”
“方丈有大智慧,”姜若初向他鞠了个躬,“没错,剩余七副是我送给你们的。”
知衡道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,送棺材不是等于咒人死么?尤其这女人送的还是不详的压尸棺,这就等于咒他们所有人死后不得安宁。他气得正要教训她,檀慈却压住他的肩膀。这一压,便如千斤坠一般镇住了他,他一步也走不出去。
檀慈问:“请女施主明示。”
姜若初收了伞,站在檐下,缓缓说:“不要问我为什么,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。我只知道你们死后都会变成那种东西,除非你们立刻从掌门人的位置上退下来。当然,各家各派都需要一个掌门人。只要是掌门人,就逃不过此劫。”
靳老太爷爽朗地笑了声,“看来有人要灭了我们的道统。”
“可以这么说。如果你们焚烧尸体,并不能得到解脱,还是有转化为量子形态,迷失于生死的叠加状态的可能性。”姜若初说。
知衡道长咳嗽了一声,道:“姜教授,我们的专业是哲学,文科,请你用我们听得懂的话解释。”
“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可能会变成厉鬼。”姜若初从挎包里取出烟盒,“不好意思,我烟瘾犯了,能抽根烟吗?”
“请便。”檀慈道。
姜若初点起烟,呼出袅袅的白雾。她的脸氤氲在雾气里,酷烈的美变得温柔。
她继续道:“目前唯一的办法是用压尸棺下葬,然后水泥封坟。我知道这会让死后的你们很痛苦,所以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。”
“请说。”
“我会为你们找到真正的解决之法,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。”姜若初顿了顿,道,“我听说靳家的靳非泽被关在你们的玲珑塔,我希望你们放他出来,跟我下山。”
“这……”檀慈道,“你要知道,他已经被学院定性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姜若初说,“各位老掌门,现在是科学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,一座挂满三清铃的木头塔镇不住精神病,我会让他吃药,定期看心理医生,感受世界的爱与和平。我向你们保证他不会上街砍人,放火烧商场,嗑药飙车或者在ktv里群交。你们放他出来,十年之后,我给你们答案。”
“他不一定会听你的话。”有人警告她。
姜若初耸了耸肩膀,“说实在的,决定权在你们,毕竟死后不宁的人不是我,你们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檀慈叹了口气,意味深长地说:“姜教授,您从前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,您变了很多。我记得,您从来不抽烟。我听说过一个传言,说您被鬼上身了。”
姜若初笑了笑,道:“怎么,各位前辈要给我驱邪?”
殿中诸人彼此看了一眼,各自的神色都很复杂。
“我们大概知道您来自何方,如果是您主导这次行动,”檀慈正色道,“那么您的交易,我们接受。”
长发公主
天师府的道士们引姜若初到了玲珑塔。雨丝斜斜,庄严的古塔高耸直立。若从高空俯视,这座高塔像一根针似的镇在龙虎山头。道士打开大门,引姜若初入塔。拾阶而上,古塔的每一层都坐镇了一个道士,立在八卦地砖上恭敬地朝姜若初行礼。姜若初上到最高层,首先看见地上搁着两条手臂粗的黑色铁锁链,锁链向八宝图腾屏风后面延伸,依稀看得见屏风后头有个秀丽的人影。
道士指了指屏风前的蒲团,姜若初盘腿坐下。道士们挪开屏风,那名叫靳非泽的青年出现在她眼前。直棂窗开着,外头的天光潮水般泄进来。青年坐在光下,一袭道家的素袍,一头乌黑的长发直垂到木板地面。粲白的天光衬得他肌肤如冰似雪,他平静的眉目低垂,似有神仙般的悲悯。在他身边,那些小道士倒成了上不了台面的泥巴人物,而他分明是人人忌惮的囚犯,却如从天而降的天仙神祇。
姜若初说:“你好像长发公主。”
“长发公主?”他转过头来,带着浅浅的笑。
连笑容也这般好看,这老掉牙的古塔因为他而有了颜色。
姜若初解释:“一个老巫婆偷走了国王和王后的女儿,把她囚禁在高塔。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,就像你一样。”
“他们说你可以带我走。”靳非泽问,“你是谁?”
“我姓姜,以前干考古,现在无业。”姜若初掏出手机,调出一张相片递给他,“这个男孩叫姜也,他和他妈妈……咳,也就是我,关系不太好。他喜欢打游戏,是个死宅,性格比较叛逆。我平时对他比较苛刻,经常和他吵架。大概是因为我的影响,这个孩子敏感、固执,很难相处。将来你如果要接近他,可以从他玩的游戏下手。”
靳非泽低头打量照片上的男孩儿,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,正靠在栏杆边看海,戴着耳机,一脸冷淡。他似笑非笑,问:“你的措辞很奇怪,你真的是你说的那个‘我’么?”他笑了下,“你不是真正的姜若初,对么?”
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。”姜若初目光幽深,“姑且把我看做她的代理人吧,我说的话就是她说的话。一年之后我们要去一个地方,我们走之后会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找上门。姜也和你不同,靠他自己应付不了那些东西。我们需要你的帮忙。”
“好啊。他看起来很可爱,”靳非泽温和地笑,“我很喜欢他。”
“是吗?”姜若初脸上没有很高兴的神色,“你的意思是你会帮我们保护他?”
“当然。”靳非泽的表情无懈可击,“为什么不呢?助人为乐是美德,我喜欢帮助别人。”
姜若初摇了摇头,“别装了,你不是这种人。上个月有个小道士在这座塔前面那棵银杏树下上吊,他为了帮你离开玲珑塔不惜打伤师父,给镇守在各层的同门师兄下毒药,最后被逐出龙虎山。他用游客的身份回来,在银杏树下上吊,只是为了让你看他一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