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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8节

 

没有前呼后拥,必然不是王孙公子家出来的。但能有这般横行,又少不得家里有几个臭钱。管他谁对谁错,先锁了把刀架脖子上喊走。不等到拖到处事的地儿,掏出来的银子,能抵好几个月俸禄。

更有甚者,与城中的泼皮勾结,逮着像模样的,最好一瞧就是外地那种,三俩个结队的也不妨事。泼皮瞅准了碰上去,故意挑起纷争,再往地上一趟,那卒子便跟长了翅膀似的飞过来。事成之后,泼皮或得俩铜钱听响,或一文也没有。关键在于泼皮常日里装疯卖傻,卒子就跟着装聋作哑。

也算……也算是个底层活计吧。

想想李阿牛不过才在御林卫吃了半年的食,说起这些事来倒是一个眉飞色舞。薛凌当时听了个乐,现记起来,也似乎无动于衷,仿佛天地间从来就是这狗屎样子。

绕了到后院处,墙翻的轻车熟路。她记得陶弘之食宿都在此处,并不似有的店家,铺面只作生意。脚踩到院里青石,仍是没听见动静。那次偷摸过来的暗器还记忆颇深,故而她走的缓慢,平意也滑了些出来。

然一直走到陶弘之寝房门口,还是没个反应。薛凌甩了甩手,正正经经去扣门。要说这京中,还真是就陶弘之一人跟她无冤无仇,上次说是有点不愉快吧,后事总也妥当,加之那颗药丸子是白拿的,权当两人之间的债清的干净。

如此,薛凌自觉不好一上来就不讲理,然她实在是没什么耐心,敲了次不见动静,脑子里才想着不若就在院子里站着等等,身子却老实的很,伸手去推了一下门扉。就轻轻触碰了一下,里头清香味扑面而来。

开的如此顺,反倒吓了她一跳,下意识腹诽了一句“这门轴定是桐油涂多了,这般不禁推。”

也不知陶弘之是去了哪,屋里桌上残茶未收,一碟子点心才吃了半块,剩下半块搁在桌上,碟子里还有四五块叠成一摞。杯子里茶水虽不热,却是明显还有余温,显是人刚离开不久。

薛凌犹豫了一下,便迈了脚。只说按着物件推算,陶弘之应是刚出去不久,门未落锁,必然是没走远的,许是铺子开门,有什么急着需要支应的去忙了,多不过片刻就要回来。

她确实乏的很,进了屋还能扯把椅子缓缓腿上疲惫。陶弘之屋里倒是静的很,明明院子再出几扇门就是是闹市,偏坐屋子里就什么也听不见。人常说静的可怕,但薛凌经历了江府笙歌鼎沸,又一大早的血肉横飞,反倒觉得这静是难得的安宁。

她许久没吃东西,平静下来,对上桌上点心,多看了几眼,就塞了两块在嘴里鼓囊囊快速嚼了往下吞。吃都吃了,一不做二不休,捡了个杯子,将壶里剩余的茶水也饮了个底朝天。

人饿了,草根都吃干净。

果然是人饿了什么都好吃,她吃的太急,一手拿着杯子还未放下,另一只手拍着胸口顺气,晃眼间,陶弘之不知啥时候已经站在门口多久了。

薛凌由来不拘小节,常人面前却是多有注意举止。如此狼吞虎咽,纵是一肚子心酸火气,仍生了稍许尴尬。只赔了笑将那只杯子晃了晃道:“什么东西,怪好喝的。”

念着嘴上点心碎末不少,她又抿了一下嘴唇。陶弘之笑了一下,却是略低了眼睑,没正眼看薛凌,似乎不太情愿的吐出两个字。

“余甘。”

薛凌一愣,呆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僵硬着将那杯子扔出老远,努力学着上次的语调,自欺欺人道:

“什么玩意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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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甘

陶弘之不动声色的将手里东西藏回袖子,走到屋里,一边弯腰去拾地上杯子,一边漫不经心道:“我猜也是薛小姐,不请自来,不问自取”。他直起身举了一下杯子,笑着冲薛凌挑了一下眉:“不问自饮。”

语气虽颇有几分正经,倒也不难听出是揶揄。加之他不矜不伐的站在那,一身温文君子相,给了薛凌难得的几分安慰感。

她将视线从那个杯子移开,一转身,大大方方坐回椅子里,笑着道:“我扣了好久的门,也不见你来迎。想起这一屋子机关算尽,唯恐兄台一个不甚,自食其果。特地舍了大义不顾,当个入室狂徒来瞧瞧情况。”

说着又推了一推桌上点心碟,骄矜着强词夺理道:“上次歹人作祟,茶……”。她话间微顿,又快速接上道:“里有毒,一并替你尝尝。”

陶弘之忍俊不禁,讨了个饶,捏着杯子一合手,躬身道:“以前不知薛小姐如此伶牙俐齿”,说罢将拂了一把袖沿,将杯子小心搁回桌上,又道:“稍候些,我去去就来”。说完迈步去了里屋。

待脚步声彻底消失,薛凌方长出了一口气。往椅背上重重一靠,脸上再不见一星点玲珑笑颜。

上次来并没仔细打量,这会左右无聊,晃眼看过去,陶弘之屋里,除了这一方茶桌配具,就只剩数尺来宽的哑木雕花床一张。因视线无甚遮挡,上头东西也一目了然。被褥未收,堆叠随意却并不凌乱,旧书未掩,但字迹甚小看不清内容。

圣贤说非礼勿视,薛凌虽是极不合体统的闯进来,却断无窥私之好。只是稍微讲究些的家户,寝居和待客之处断不可能合为一室。这陶弘之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赤脚汉,把一张好好的床摆这屋里,怎么看怎么不合时宜。

且那床未着丝毫装饰,一截黑不溜秋哑木。雕花处却是纷繁错杂,能让人生生瞧出个万紫千红来。(没错~就是五彩斑斓的黑,噢耶)

平城用具糙的很,以前薛凌自是不知道睡觉的木头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,在京中呆了这些日子,便知那些小姐的绣床,贴金镶银嵌螺贝,无所不用其极。这陶弘之虽不是个小姐,可那雕花娇的很,着实该糊点什么上去才正常。

里头有什么古怪,若是没见过,当真就百思不得其解了。巧在薛凌上回来,见过这茶台子怎么升起来的。故而,也不算太迷惑。她记得是陶弘之随手按了一把哪,才有她一碗茶喝。

所以,那床上雕花处,估摸着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。就不知道陶弘之一介小掌柜,上哪找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。不过,她倒是很需要这些不好的玩意儿。

薛凌多盯了两眼,但黑色本就不明显,也到底有段距离,和那书本上的字一样,那雕花轮廓也瞧不出个所以然。她倒是有心去上手摸摸看,又自觉太过逾矩,终是按捺下来。

人生在世,吃喝二字。想是刚往胃里填了些东西,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些。更多的是,她记起上次陶弘之按机关的时候并未避讳自己,难免有些开怀。这感觉来的确然十分可笑,只是这几天的人和事那么多,苦痛太甚。这一点点欢欣,像垂死的一剂猛药,让人瞬间生机勃发。

能持续多久,便是苍天才知道了。

再看桌子上茶壶仍在,薛凌迟疑了一下。飞快的回头瞧了一眼,看着陶弘之不像是马上就能出来的样子,便伸手去接了壶盖。里头是余甘的残渣,片片舒展,一如还挂在树上,还青翠欲滴。

“吧嗒”一声,薛凌又将盖子扣了回去,无端有几分做贼心虚。好茶她肯定是喝了不少,却也喝不出门道。只知道那些老爷夫人们除了讲究味道,还得论个色泽形状。按说法,陶弘之这一服余甘,必然得是上上之品。

只是在苏家那么久,也没听说过,梁国上下,好像也没哪一味茶叫这个名儿,不知陶弘之是从什么鬼地方收来的。薛凌疑惑中不自觉轻摇了一下头,想起刚刚陶弘之不曾拆穿自己局促,又放松了一些。

上次来,还觉得这茶苦呢,这次来,就喝的面不改色。想想,是有些难堪。

难堪的,哪里就是一杯茶?

所以她突而就伶牙俐齿,还不就是借着一副巧舌如簧掩饰自身难堪。效果倒是颇好,她本就这个样子,却非要蝇营狗苟的屈膝做人。一朝亮堂着敞了嗓子,难堪没了不说,故年那些落拓任达都回来稍许,分外畅快。

陶弘之还未出来,薛凌举了胳膊,在空中一抖,又交叠放于后脑勺枕着,佯装自己是躺在平城草原子上。继而对陶弘之这个地方,真真切切生出几分喜爱来。喜爱的缘由也十分充足,陶弘之是能杀了自己的,可是他不曾。

如果上次余甘里头放的是剧毒,一切都结束了。不过,那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。她眯缝着眼睛,懒懒的想着。

放在以前,平城的小少爷断不能轻易放过陶弘之,定要想十七八个恶作剧折腾的他灰头土脸才罢休。可现在的薛凌老老实实的坐着,心心念念全是陶弘之的好。这个人,没杀自己,是因为不想,而不是不能。而其他人,多是暂时不能,而非不想。

所以,陶记确实是值得喜爱。

陶弘之说的片刻显然是久了些,薛凌却是真的不急,倚在椅子上摇晃着一只腿,打盹打的十分自在。反倒是陶弘之回来,扰了些许兴致。但薛小少爷高兴,就无大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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