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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9节

 

胡人过来的时候,太阳极好。

薛凌全然摸不清最近遇到的事情为何如此诡异,有很多声音,她明明在当时听的乱七八糟,事后自己想回忆的时候,也是怎么也记不起来。可这些声音总会在某个时候不合时宜的跳出来,恍若是真真切切的在耳边重演。

如那个汉妓珍珠儿的哀嚎,也如含焉语无伦次的说没有下雪。

那年四月,胡人马踏平城,时逢艳阳,晴空万里。如今正是初秋,虽平城入冬早,但这个时候大抵也不会下雪。往年这个季节,原子上的太阳失了夏日张狂,暖洋洋的晒在人身上,整个城郭都是金色的,也能称的上极好。

不能打起来,不能打起来,薛凌摸着手腕道:“可万一打起来收不住手怎么办,当年拓跋铣一直到渭水才停住。霍家一死,宁城又是群龙无首,就是能将黄家的人及时骗过去,兵将二心,又不熟地势城况,其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
“倒也是,黄家当年就玩了一手,难保不玩第二次,不过那黄老爷子估摸着没几天可喘了,这事儿跟你提过没?上回你去永乐公主处,不是说驸马黄承宣走的匆忙。事后我着人去查,他家老爷子急症,宫里每日遣两位御医去轮流守着,这待遇,都快赶上殡天了。”

霍云婉先絮叨了一回,才道:“哪里就能打的起来,既然是老东西跟我说不日会征粮,那就说明这事儿是他一手算计的,他一死,这结,不就解了么,你慌什么。”

薛凌将手腕抓的更紧了些,江府当晚,霍云婉的人在场,不管她承不承认自己是薛弋寒的女儿,起码应该明白自己是平城的人。依霍云婉事事谨慎的性子,不该当面毫无芥蒂的说起任由平城付之于战火。

她最近吃亏太多,难免多疑,却忘了,安城的事,正是她自己在御花园一五一十的讲给了霍云婉听,讲的志得意满,添油加醋,一付恨不得那把火烧了整个安城。

一个能将胡人带到安城放火抢粮的人,怎么会在意起不起战?

可令人多疑的不仅仅是这个,而是霍云婉那句“黄家当年玩了一手”。当年梁胡战起,率先被遣过去的,正是黄家黄旭尧,不料宁城兵败如山倒。

玩了一手……玩的是哪手?

薛凌莫名忐忑,她甚至有些畏惧问出口。然而这个问题像是在平城门外孤身嚎叫的野狼,千方百计诱她出门。她大松一口气,仿佛是因为霍云婉说不会打起来,实则是在缓解心中木僵。

继而挂上活泼笑容道:“如此甚好,真立马就打起来,我也还没个准备。不过,你说当年黄家玩了一手,是什么意思?”

“这事儿我知道的浅,黄家一直是黄老爷子坐帐帷幄。隐约听得,当年黄家是有意将西北之地给了那老匹夫,后又帮着沈家上位分了一半走。你说,这人啊,跟个妖怪似的”。霍云婉捂着胸口,似真被吓着一般,道:“亏得几个御医都说是不行了,要不然,我都怕他算到了你我之事,特意装病躲个渔翁得利。”

薛凌将手腕抓的生疼,却是十分自在的附和了一句:“那还真是个妖怪。”

霍云婉笑道:“可不就是,所以啊,黄承宣这个人,你且先别打他的主意,那可是是黄老爷子一手带大的宝贝珠子。那公主原就是个傻的,别打不着狐狸惹一身的味儿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屋内到此便静了半晌,二人若多年老友靠在椅背上看烛摇明灭。片刻后还是薛凌先开口道:“霍准身上可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,我有用处。”

霍云婉不假思索,道:“他有一枚扳指,紫带黄龙玉,内有‘以私胜公,衰国之政’八个小字。多年前就从不离手,家中人尽皆知。”

“很好,娘娘可有其他要交代的。”薛凌虽改了口,却喊的并不生硬,还略有讨好之态。霍云婉便不觉她有异,还当薛凌心情极好,用此称呼以显亲热。道:“别的倒无,只是苏家那里要出多少,你总得先说与我知。不然,老匹夫那里,我没法儿编排。”

“就倾尽全力吧,回去之后,我会去苏府走一遭。你说的对,钱还是捏在自己手里放心些。”

“早该如此。上回与你说……”

“娘娘,宋沧可好”?薛凌别有想法,唯恐霍云婉追问,赶紧提了旁事。她也确实担忧宋沧。

“无妨,我且着人看着的,沈家也盯的牢实。虽是过了几遍堂,那些人多还客气。何况,老匹夫知道,与鲜卑的事是决定胜败的关键,反倒放松了些。上头有意拖着,且有日子可拖。”

“有劳娘娘,心想事成”。薛凌站起躬身行了礼,头往门口偏了一下,示意霍云婉要走。霍云婉便也起了身,先于薛凌往门外而去。

薛凌不敢轻举妄动,又坐了片刻,直到一宫女来喊“姑娘请”,她才跟着出了门。霍云婉却还站立在屋檐处,听见声响,回头来,对着薛凌道:

“帮我问问他,可有后悔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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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甘

薛凌目不斜视与其擦肩而过,一个“好”字仿佛只是长大嘴呼气不小心带出来的音节,也不知霍云婉是听见没听见,终归她是再没开口叫薛凌。

看着是风雨欲来,缺月疏星皆不可见,天空黑的一如老农烧了七八十年的锅底灰。宫女好意要将手上灯笼递给薛凌,薛凌低头谢过,却是没接,自顾往宫门外走。

夜深人静,进出本就避人耳目,若是拉拉扯扯,恐生事非。薛凌掏出个东西的功夫,眼角余光瞧见宫女赫然已不见了人影。

守门的太监被一顶帽子遮得严严实实,身上宫服因不甚合身,被夜风一吹,塑造成一块略显圆润的岩石模样,浑然瞧不出人形。

令牌银子一并递过去,那岩石样物体躯干亦是纹丝不动,胳膊却是发芽一般飞快的渗出来,等伸到薛凌面前,又长成了一截干枯的老枝。

这老枝将薛凌手上物事一并缠过去,再递回来,就只剩一张令牌。薛凌才接,那头就如灼了烈火般霎时缩手。好似薛凌若慢个瞬息的功夫,这令牌就要掉在地上。

来了几回,遇到的太监就算称不上热情,好歹不像这般见鬼,薛凌想瞧的清些,那岩石已经挪动了几步将宫门开出一条小缝。她到底不执著,也毫无理由让别人抬起头来,一闪身,人又到了红尘之中。

从听到霍云婉说要征粮时起就一直在堆积的郁结,终于能肆无忌惮的与无边秋霜相撞,她回身看着宫门,千头万绪说不上来,却又不敢久站,恐夜巡的人发现有异,只能咬咬牙一路回了薛宅。

申屠易在院里坐了多时,瞧见薛凌顺当跨进门,方回了屋。薛凌换了身舒适的衣衫躺倒床上,将所见所闻尽数抛于脑后。她并不想安寝,却觉得自己必须要睡个好觉,才有足够的经历去应付明天。

人常常要为即将到来的事情担忧许久,可等真正到来的时候,发现它也不过如此。

有了霍云婉这一提醒,魏玹的问题便迎刃而解,且解的皆大欢喜。一些话唯有反复回想,方能解其意。薛凌在思忱如何对江府说起,暂时不能去拿宁城一线的时候,终于领悟到江玉枫要的交代是什么。

她确然要给江府一个交代,毕竟江闳只关心这事儿是否能如江府意,或许他们压根就不想给魏玹。这一家子,是不是为人臣子做的不太满足了?

一堆子事摊在前头,薛凌不能想的如此长远,既已知道江府巴不得魏玹暂时拿不到,江府的院门就更好翻了一些。理由本也充足,江闳只问如何放到黄家手里,万一黄家大权在握,直接……

“他没那么蠢,御林卫不是黄家的,西北有个沈元州。龙椅自古好坐,怕的就是不好下。不然霍准干嘛不直接坐上去呢。能不能在这次塞到黄家手里不要紧,只要不去动他,朝中黄沈两家定然有一家是要想办法拿的,谁拿了……于你我而言,都是好事”。薛凌端茶举杯一气呵成,恭敬里有别样狷狂,问道:“不用我去魏玹处说道吧!”

江闳瞧出薛凌与往日不同,但薛家的东西这幅唯我独尊的样子,也见了好几次,只是在那晚大婚之后多有收敛。真个论起来,只能算故态萌发,称不上反常

他挥了挥手,还没讲话,薛凌便丢下茶碗起身道:“既是伯父坐阵,晚辈另有杂务在身,且容我先行告退。”

谁也没出声,便显得薛凌离去的脚步声格外大。江玉枫亦起身行了礼走出密室,他未开口多话,却颇有自知。谁让魏玹爱玩蝈蝈呢,只能辛劳多跑几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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