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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节

 

笑意无声无息地爬上她的嘴角,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她已经笑了起来。刚才分别时他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。这个男人真是复杂而多面,他身上有江湖气,又有书生气,有正气,好像又有点邪气,当然还有霸气。

可是对她,却总是依着她……不对,也不总依着她,其实是总也不听她的。

唉,想想就气人。

梁琇觉得自己的脸上已经烧了起来。她抬手摸了一下,真有些烫,应该是红红的吧。

今天秦定邦帮了她多大的一个忙啊!不知药房那条线上的同志撤离情况如何。不管是日本人,七十六号,还是法租界巡捕房,被哪一方抓住了,后果都难以想象。真是个千钧一发的上午啊。

梁琇在办公室呆了有一阵,却一直不见秦定邦回来,想必是被码头上的事缠住了。

她想,她若一直在这等着,只会分他的心,于是从刚才桌上剩下的那叠纸里取下一张,提笔写了几个字。

刚停笔,张直就回来了。

于是她对张直道,“一会儿你跟秦定邦说,我已经吃饱了,回去了。”

“梁小姐,三少爷知道这事儿?”

“嗯,他知道。”

“好,正好我要去码头,我跟三少爷说。”

于是两人一同出了公司大楼。张直奔着码头去了,梁琇拦了一辆黄包车,也往回走。出发时,她专门让黄包车从康平药房门前的那条路经过。

她远远看到药房门紧闭着,没见到里面有人,周边也没发现鬼鬼祟祟的人。梁琇的心这才彻底放下,安心地回修齐坊了。

虹口,阳和馆。

屈以申刚刚好不容易咽下了一条章鱼须,整个食道都往外反着腥气。

除了胡三妹做的鱼生,其他的生东西,全都让他难以下咽。他看着面前还摆着一盘生马肉,更是没了食欲。于是干脆放下筷子,一条腿盘在榻榻米上,一只胳膊扶在支起的腿上,抬头看着桌对面。

那个一连吃了几口生马肉的男人,正向他这边举起酒杯。

屈以申冷眼摇了摇头,那男人嗤笑了一声,仰头一口喝干。后背那个异常的弯曲,让男人时不时就要调整一下坐姿,每费力地动一下,就咒骂一句。

屈以申仿佛已经适应了席间诡异的氛围,面无表情道,“藤原介,今天该说的也说完了。你要没什么事,我就走了。”

“别呀,屈先生,我这吃的正好呢。你要是走了,剩我自己一个人在这,有什么意思?”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马肉,连芥末都没蘸。

小小的隔间里回荡着奇怪的咀嚼声,让人骨头发麻。

突然,榻榻米的推拉门被拉开,“中佐……”

话音未落,藤原介抄起桌上的酒杯便砸到了门口日本兵的额头上。

屈以申寻声望去,只见那个兵压低了头,一声不吭地站着,任由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淌了下来。

“谁让你直接开门的?”

“我错了。”

“把门关了,滚!”

“是。”

虽然两个人说的日语,屈以申却都听得懂,但他并不愿意讲日语,所以他和藤原介的对话都用汉语。藤原介是半个中国通,即便偶有措辞上的磕巴,也足够他二人交流。

门外的日本兵慢慢把推拉门又合上,屋里能听到他走远的声音。

“你对你的兵好一些,他们会感念你的。”

“你懂什么?妇人之仁。”刚才的杯子已经摔到了门外,藤原介一手支到榻榻米上,后背的畸形总是让他的行动看起来既笨拙又丑陋。他的脸扭曲了一下,伸手把屈以申面前的酒杯够了过去,又倒了一口酒,仰头喝了下去。

“我们大日本帝国,不是所有将士都像我这样的。仗打到现在,有的混蛋,会勾结其他的下级军官,从兵营里偷药品,低价收进,再倒卖给药房。你知道这些药又到哪去了吗?真是可笑又讽刺……”他转了转酒杯,“会到新四军那里,到我们的死敌那里!我们的药把他们治好了,他们再回来打我们。”

“我刚才为什么砸了他?我是替天皇陛下砸的,是替天照大神砸的!他……那个词叫什么?”藤原介表情狰狞了一瞬,“对,监守自盗!他监守自盗不是一天两天了。要不是留他还有用,他活不到今天。他不光不能怨我教训了他,还应该感谢我没有处置他。”

有些喝大了的藤原介脸上泛起一片潮热,阴鸷的目光变得猩红,见屈以申不耐烦地起身要走,藤原介哈哈大笑了一声,忽又压低了嗓音,“井上这次的希望很大,我也可能要升大佐了。”

说完,他仰头倒在榻榻米上,杯子也甩在了身旁。

屈以申不想再听这人絮叨,挪了位置去开门。而躺倒的人却并不在意他要离开,继续梦呓般地说道,“好戏已经开始了,接下来,你就看着吧。”

“元山,那女孩是我的未婚妻。”

屈以申离开了这座酒家,终于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,站在门口长长地吐出几口浊气,才上了车。他理了理西装的领子,坐在车里一言不发。

司机等了一会儿,扭头问道,“先生,是爱麦虞限路,还是霞飞路?”

屈以申扶了一下金丝眼镜,“去爱麦虞限路吧,看看他们娘俩。”

“好的,先生。”司机说完,便发动了汽车。

霞飞路住的是甘棠,一位上海炙手可热的大明星,软玉温香,屈以申和她正打得火热,也从没亏待她。这段时间一有空,他就带甘棠去打球,也经常留宿。

而爱麦虞限路住的,则是齐艳荒母子。

齐艳荒本是会乐里的红倌人旧时卖艺又卖身的女子。。几年以前有次应酬,她被安排去陪酒。酒桌上的人要求太过,齐艳荒当时摔了酒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,性子烈得像匹野马,愣是没遂了那头猪猡的愿。久居风月场上的女子,像她这样的,也是少见。

那是屈以申第一次见到她。

后来,屈以申又点过她几回,只让她陪着吃饭喝酒。这才知道齐艳荒本是良家,被拐骗至此,还有个儿子,不知道爹是谁,成天被骂“百爷种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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