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节
顿一顿,她?拉着梁和滟,要和她?出去走一走。
那嬷嬷也一路跟着,被几个侍女拦住了:“我家娘子和县主讲些小姑娘家的私密话,您老人家跟着跑什么?又跟不上?她?们两个,还劳累腿脚。左右我家郡主还在这里呢,您若真闲不下来?,不如去侍奉郡主罢。”
这话讲得倒有点像卫窈窈和梁拂玉阴阳怪气人时的语气,果然是一脉相承,同样调/教?出来?的。
那嬷嬷也就?这么被拦下,卫窈窈一路把梁和滟拉出去,深吸一口气:“终于甩脱她?了,真是的,我沐浴、更衣,她?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,这么,我还能和沛公一样,从溺池里翻出去求援吗?”
梁和滟挑了挑眉。
她?在这佛寺里碰上?卫窈窈,是个巧合。
今日天?气好,阿娘许久没?出门了,一直闷着不像样子,再加上?今年也没?有去佛寺求新?的平安符,遂踏青、求佛在一起?。大相国寺人实在太多,摩肩擦踵又喧闹,于是往城外山上?走,沿途风景也足够喜人。还僻静。
尤其她?们来?的是个尼姑庵,风景秀美,还没?什么男人,更安静,更秀美。
原本是打着不遇见熟人,肃静地来?,安静地回的念头,结果没?想到算盘珠子打得虽然好,到了地儿却落空,这地方?居然还挺热闹,半袖裙襦的宫装侍女来?来?回回,捧着杯子端着碗盘的,人来?人往,和预料中的很不一样。
既然都是一样的热闹,那还不如去大相国寺呢,回程还能买两斤炙猪肉,夹在胡麻饼里当晚膳吃。
正?想着,就?被人叫住:“哦?滟滟!”
梁和滟和方?清槐一起?回头,就?看见挽着披帛的梁拂玉快步过来?:“窈窈才?嫌日子无聊呢,可巧你们来?了,倒像是我有意相邀似的。”
说着,先?跟方?清槐问好:“好久不见你,上?次倒是见了滟滟,可惜也没?多说几句话。”
就?这样,梁和滟被拉去陪终日无聊的卫窈窈:“战场上?刀剑无眼,阿娘每年春日都得斋戒两三个月的,在边城的时候是在自己家里设了佛龛,在这边的话,阿娘嫌外头太喧闹,显不出诚心,于是带着我来?这里——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半月了,滟滟姐姐都没?察觉我不在?”
梁和滟被这话问得讪讪的,跟她?一起?往外走。
尼姑庵里的姑娘们多得如云,一路上?还有许多个头上?缠着五彩缨线1的小娘子挽着披帛,红着脸,捏着枚签子低头才?大殿里出来?。窈窈回头跟梁和滟咬耳朵:“这一定是求姻缘签求到了上?上?签的。”
她?说着,指一指那大殿里:“我这段时间把这里头的签求了个遍,都不好,阿娘说这里头的不准。”
顿一顿,她?颇认真地问梁和滟:“滟滟姐姐,嫁人快活吗?我看好多来?求签的小娘子,都欢天?喜地、眉开眼笑?的,很少有惴惴不安的。”
猝不及防被这样一问,梁和滟猛地想起?裴行阙来?。
“这倒不好说,若嫁过去,一辈子屈居人下,忍气吞声,伏小做低的,大约没?什么快活的。若是嫁的人是自己喜欢的,大约也有几天?可以开心吧。”
她?活灵活现跟她?举例:“你读过贬谪诗没?有?和喜欢的人成亲,约莫就?跟中举一样,千辛万苦得了功名,但其实只有金榜题名的那一会儿是快活的,之后仕途进取,案牍劳形,诸多烦忧,一个不小心,还要被贬千万里,长作岭南人,也快活不到哪里去。”
窈窈被她?这比喻惊着了,半天?讲不出话,最后问:“呃…那姐姐与定北侯成亲,快活吗?”
“我这不是辞官致仕了吗?”
梁和滟摊了摊手,没?直接答话。
窈窈托着腮,想了想:“但我觉得裴侯爷挺快活的,我总觉得,他很喜欢姐姐,比我兄长还喜欢。”
“喜欢我?”
梁和滟托着腮,想了想自己对裴行阙的种种行事迹,啊一声:“他不恨死我就?谢天?谢地了。”
不过恨不恨、喜不喜欢的,也没?什么要紧了,梁和滟自动忽略了窈窈后半句话,胡乱跟她?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,窈窈捧着脸,很忧愁,很没?有什么兴致地悠悠哉叹着气:“姐姐,我跟你讲个事,你不要跟人家讲——你觉得太子怎么样?我私心里觉得,他人好像不怎么样。但我阿娘说,宫里的几个娘娘们,准备让我嫁到东宫,去做太子妃。我本来?想着招赘个人来?我家里的,可是太子是不是不能被招赘来??”
梁和滟嘴里是说不出什么关?于梁行谨的好话的,卫窈窈的话,她?也不好很直接地接,于是只有无声点头附和,瞥一眼她?干干净净的发髻,伸手摸了摸:“你不想嫁,你阿娘和爹爹也是知道的,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的,你不要想太多。”
她?这么安慰着卫窈窈,又忍不住想她?适才?讲裴行阙说的话。
喜欢她?吗?
裴行阙的确对她?很好,他脾气温和,除了她?太过火的几次,其余任何时刻都是忍让随和的状态,除此?外,他对她?似乎也蛮照顾,但这就?能叫喜欢?
这大约只能佐证他算是个情绪平和稳定的正?常人。
而她?做的那几件事儿,无一不是得罪他得罪的死死的,叫他颜面丟尽,受人耻笑?,来?日若再相见,只怕连彼此?间顾念旧情也做不到。梁和滟心里有点歉疚,不过想起?李臻绯说的,他在他母国的骑射竞技里出了很大的风头,大约过得也还好?
梁和滟如此?猜着,稍觉安慰,但裴行阙此?时此?刻,一点都不好。
剪刀剪碎因染血而黏着的衣裳,他的肩膀暴露出来?,露出几道狰狞的几乎见骨的伤口。御医来?的路上?已经见过那旷地上?扔着的猛虎,眼眶里极深地射入一支羽箭,几乎贯入脑髓,而它?仰倒在地上?,自胸口到肚皮,被豁开极大的口子,五脏横流。
至于这伤口,大约就?是被虎爪所伤。
“好在殿下卸去了那猛虎爪上?的几分力气,不然真被一爪拍下来?,只怕这半边臂膀就?……”
御医深吸一口气,只单看那伤口就?觉得不寒而栗,而裴行阙正?拿没?受伤的那只手擦脸,血污被擦去大半,露出冷冷清清的眉眼,他仿佛没?觉得疼,也没?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神色,只是淡淡地应一声:“有劳您替我清理伤口。”
御医自然喏喏应是,他一边准备着纱布,一边叫人去拿热水烫了毛巾,绞干了先?擦在那伤处四周,要把那大片的血污擦去。
白净结实的脊背上?的血痕除去,大片的疤痕就?显露出来?,多的是陈年旧疤,这几痕爪印横亘其间,是最新?鲜的一道。
“这…这是……”
“哦,周地的那位太子,脾气不太好。”
裴行阙平静地开口,话里是无数个漏着凄切寒风的日夜,他讲来?,却只是平铺直叙的寡淡。
仿佛那些伤痕没?在他身上?。
他讲完这个,就?不再说话,因为失血过多,又耗费心力,他此?刻极度虚弱,裴行阙的身体?原本就?不好,自赶路来?的这一段时间,他又一直都没?有好好歇息过,那些亏空没?来?得及补足,就?随着夙兴夜寐地修习而更多地流失了。
更别说又遭今日这一场折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