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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

 

所以他是把池镜口中的“内人”当做另一个人,轻轻说了句“恭喜 ”,便告辞而去。

结同心(十三)

池镜回来对大老爷说凤翔不肯罢休,不过答应他会先写信知会二老爷和晟王一声,倘或他们执意包庇,才上奏皇上。

虽未求仁得仁,却也算个折中的法子。大老爷提起只手悬在空中摆了摆,一面赶他出去,一面嘱咐,“这事先别让老太太听见。”能遮掩一时算一时,免得又说他当老子的管教不严。池镜出去后,他又低下头摆弄案上的那只碧玉扳指,不大将此事放在心上。

横竖都是一家人,告到二老爷和晟王那里,自然是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还省得他在这里操心了。兆林听见,也是这样想,都是一家人,还能怎样难他不成?至严无非是做个样子给凤翔他们看。

没过几日,又听说那案子刑部改判完,凤翔仍要回江阴县去,因此兆林更不大上心。陆家听见,往秦家找了他几回,都给他藉故赶了出去,陆家不敢和他硬强,只得自认吃亏。大家的日子还是照旧过着。

接下来半月光景都是风平浪静,玉漏怀疑兆林这事就是不了了之,闲时问池镜:“老爷和晟王真会严惩大爷?怎么看着不像,大老爷和大爷都不见急。”

池镜歪著书看她一眼,“他们是因为觉得此事不是什么大事,也不知道晟王此时的处境。皇上让晟王和咱们家结亲,也许是有意要立他为储,也或许是有意要叫他四面楚歌。好几位王爷如今虎视眈眈,都等着拿他的把柄,这时候,父亲和晟王得了这消息,也不敢欺瞒皇上,定会如实上奏,说不准还会进言严惩大哥。”

“他们不知道,怎么你就知道?”

“我认得晟王。”池镜笑着踅出书案,“我少年时候和他读过一阵子书,也见过皇上。常言说伴君如伴虎,越是位高权重的人,心思越是藏得深,你不但要听他们说的话,还要猜他们没说的话。”

玉漏想着笑起来,“就跟我服侍老太太似的。昨儿老太太还说,我要是头胎生下个小子就好了,可我觉得,我要是真头胎就生下个小子,她也不见得会全然高兴,她老人家可没有儿子。”

池镜笑道:“那咱们就头胎先生个女儿,后头再生儿子。反正不嫌多,又不是养不起。”

她嗔他一眼,“这一胎太医都还没断定有没有呢,你就急着往后了。”

正说着,忽听见廊下丫头们喊“二奶奶”,玉漏扭头朝窗屉上一望,见络娴正气势汹汹地从场院中走进来。玉漏刚立起身要走出去迎,不想络娴几步便踅进小书房里来了,看也不看玉漏,二话没说,抬手“啪”一声,狠狠掴了池镜一巴掌。

夫妻二人皆在发蒙,络娴就骂起来,“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,枉我娘和大哥从前待你那样好,你竟做得出这样没良心的事!”

玉漏还当是凤翔将兆林背地里弄鬼的事告诉了她,可就算她知道,要打也是打兆林,怎么打起池镜来?池镜是男人,挨了女人的打自然不好还手,她便站出去挡在中间,“二奶奶哪里起这样大的火气,进门话不说一句,倒先打起人来了,这是什么道理?”

“我还要问你们是什么道理,我们凤家有了难事,你们见死不救就罢了,原也没敢指望!不承想你们反乘人之危,我二嫂手上那一顷好地,不是你背地里指使狄老爷压价买的?当我们就这样傻,查对不出来怎的?”

原来凤翔因虑到络娴到底是池家的媳妇,只怕她和池家结仇,因此兆林弄鬼的事一向瞒着家里,叫她们不要管,只等着凤二过几年登州府服役回来,照旧好好过日子。

络娴因见凤二主犯罪名业已洗清,便管起别的事来,前几日在家劝她二嫂,“二哥将来还是要回家来的,那卖出去的地,最好想法子买回来,不然将来你们日子如何好过?”

凤二奶奶也是这盘算,“就怕人家不肯让。”

“咱们前头留着打点的那些银子并没有使完,了不得外头再借些,给那买主加点银子,打着大哥的名号,不怕他不卖还给咱们,做生意的人都怕做官的。”

谁知那位镇江府人氏的买主就是不肯卖,也不怕做官的。络娴觉得奇怪,暗中叫人访查,竟查到了那狄老爷头上。络娴觉得此人耳熟,少不得细查,一查又查到原是常年租赁着池家铺面的一个大商贾。回去和凤翔一说,凤翔找人暗里套这狄老爷的话,果然套出来背后真正的买主是池镜。

今日早上,络娴回凤家去打发凤翔回江阴,听见这消息,气得半死,将凤翔劝她暂且不要问这事的话转头抛闪,刚一回府便闹到这里来和池镜算账。

夫妻二人也不好推到老太太头上,池镜索性懒得分辨,舌头在口腔里顶了下腮,摸了摸脸,笑道:“查对出来又如何?你卖我买,银货两讫的事,又不是我使人强逼着凤二奶奶卖的。”

络娴瞪得两眼通红,“那时候我二嫂是急着用钱,你没说拿出银子来帮衬一把,反而压价去买她的地!”

“我为什么要去帮衬他们?”池镜吭吭笑两声,“律法上哪条哪款写着有钱的就得接济缺钱的?老太太那私库里那么些钱,二嫂怎么当初怎么不去问老太太借呢?”

络娴下巴气得直打颤,“我也没问你借过钱,可你要是有良心,就不该钻空子买我二嫂的地。”

池镜仍云淡风轻地笑着,“有便宜我为什么不占?当时和凤二奶奶谈买卖的,又不单是我派去的人,据我所知,另外还有三家,凤二奶奶最后择定卖给我,难道不是因为我出价比那三家还要高些?”

玉漏趁势道:“是啊二奶奶,总不能柿子专拣软

的捏吧?倘或凤二奶奶当时是把地卖给了那三家,未必你这会也跑上门去扇人巴掌不成?”

络娴见争论不过,把身子狠狠一别,道:“好,算我们倒霉。你这会又为什么霸着不卖?”

池镜反问:“我为什么要卖?”

络娴复转回来,“将来我二哥服役回家,叫他如何过日子?”

“那就不与我相干了。”池镜笑道:“以你二哥的德性,那些地迟早也要在他手里败光。何况凤家二房也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,将来他回南京,只要肯踏实,有的是赚钱的门路,怎么偏盯着我要我让着他?二嫂,不是我多嘴,你也改改你这性子,怎么总想着别人都欠你的?”语毕,转身往卧房里去,喊了声:“送客。”

外间几个丫头忙进来请络娴,络娴不得不走,回去房中,少不得在屋里打砸东西,大哭大骂。媛姐正要往老太太屋里送东西,她娘托人捎了些乡下的熏好野意来,特地拣出些孝敬老太太。出门听络娴和丫头骂了一阵,照旧去了。

没想到老太太的耳报神比她的腿脚还快,刚进了屋里老太太便问她:“听见二奶奶在屋里闹脾气?这回又是为什么?不是听说她二哥的事已经了结了么?”

媛姐只得把听到的如实说:“好像是为凤家二房先前卖地的事,听她的口气,那地是给咱们家三爷使人买了去,凤家说三爷趁势压价,恨吃了三爷的亏。”

老太太原是幕后主使,自然不高兴,越是要问:“她都骂什么呢?”

“骂三爷人面兽心,见利忘义,左不过是这些话——连着将三奶奶也骂了几句,说他们夫妻蛇鼠一窝,怪道是两口子。”

老太太自然把自己也算在里头,额心一夹,叱道:“我还当贺儿没了,她能懂事点,谁知比先前愈发任性了!我原还想着她身子也好了,你们那头的事还该交给她去管,毕竟她是正头奶奶。眼下看来也不必了,她那脾气管得起什么事?往后还是你来管!”

媛姐马上磕头谢恩,想起带来的东西,忙叫丫头抬着个大框子进来,“这是我娘才刚托人捎上来的,都是我爹和我兄弟上山去猎的,怕路上坏,都给做成了熏肉腊肉。我爹娘叫我给老太太磕头,说托老太太的福,家里一切都好,明年亲自上来给老太太磕头。”

老太太十分受用,又叫各样分些出来,“给你三奶奶送些去,往后你多给她打打下手,她身上多半是有了,也不能单劳累她。”

媛姐又叫丫头抬着到玉漏这边来,听见在卧房里,便挑帘子进去,见玉漏正拧帕子给池镜敷脸呢,嘴里叨叨着,“可别肿了,明日去史家读书,给人家看见,还当你娶了个悍妇,在家给老婆打的呢。”

池镜仰在榻枕上握着她的手好笑,“谁不知道你最是温柔体贴?”

媛姐待要默默退出去,偏给玉漏看见,趁势把手从池镜手里抽出来,“媛姐,进来坐。”一面推池镜,“你到那边去吧,叫金宝再给你敷一敷。”

池镜起身出去,没有逗留,一径出门,和永泉骑着马一路往码头赶去。却只到码头上那二丈高的山路上便停马下来,站在路旁向人来人往的码头上了望,果然寻见了凤翔的船。

凤家的几个下人刚往船上搬抬完东西,凤翔独自站在那栈道上向水面眺望,一动不动的。水上有波澜层层地向岸上推来,脚下的木栈道也有些轻微地晃荡,使他回想着回南京这一程,真像钻进个套子里。

细细想来,恐怕还真是个圈套,但在他的仕途生涯却不见得是件坏事,这圈套牵引着他这样一个在官场上不懂讨巧的小小县令,找到了晟王和权倾朝野的池邑做靠山。他相信他二人收到他和张大人揭露兆林的书信不会袒护,否则池镜怎么对付兆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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