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7节
怀特伯爵早就等得要跳高了。这个时候社交季都已经结束, 贵族们都该返回领地了。可是怀特伯爵怎么敢让所有的人都回去?他也怕有人离了王都, 就回去招兵买马, 跟长云领一起来对付他了。
然而他又不敢把所有的贵族都杀掉,说到底, 他也没有跟所有贵族对抗的底气和能力, 只能以朱丽亚公主的名义下令, 今天说要烧女巫,明天说外城又出现魔鬼,离开王都不安全, 后天又要给国王和王子下葬,但是皇家大教堂无人主持, 要向圣城申请一位新神官来云云……
反正是想尽一切办法, 找借口把贵族们留在王都。
这些贵族呢, 留在王都当然是不情愿的, 但是又没有胆子敢跟怀特伯爵硬刚,可是不刚又不想老老实实听话……
总之双方现在都很烦躁,有些聪明的已经猜到了长云领所谓的“剿灭魔鬼”究竟会是一场怎样的破局之战,于是也开始期待长云领快点来了——不管怎样,赶紧给个结果吧,他们想回家。
“这就是贵族的忠君之道?”黑水公爵对此嗤之以鼻,讽刺地问怀特伯爵。
贵族当然不是骑士,但是也是要忠诚于自己的主君,也就是国王的。因为忠于领主,就是贵族阶级之所以能存在的基础——你若不忠于自己的领主,你的领民又为何要忠于你呢?
但是很明显现在王都的这些贵族,有几个是真忠于国王的?许多人明知道现在王宫里掌握权力的是怀特伯爵,还要拿“公主尚在”,“也是国王的继承人,是一下任国王”来搪塞自己,无非是不敢拿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拼罢了。
但这讽刺对怀特伯爵来说,也是膝盖上狠狠中了一箭。别家贵族没觉醒,他可是觉醒成为骑士了的,既有骑士等级,当然也曾经发过誓言。现在他就是弑君者,别说什么仁慈博爱,就连最基本的忠诚也没做到呢。
何况黑水公爵虽说口头上表示听他的,将来还指望他当了国王之后给黑水军一块封地,但说起话来的时候毫无顾忌,只差指着怀特伯爵的鼻子一起嘲讽了。
然而怀特伯爵再恼火,也只能憋着。黑水公爵的狂态越显,身上那种属于上位魔族的威压就越不加收敛,怀特伯爵一个中级骑士,面对他的时候简直是汗毛倒竖,仿佛樵夫面对着一头随时都将跃起伤人的饿虎一般,哪儿还敢顶撞他。
说实话,到了这个时候,怀特伯爵才算真正知道了魔鬼的危险。这饿虎就睡在你的身旁,谁知道什么时候他饿急了,就会对着你下口呢?
怀特伯爵本来自觉手里握着一块封地,就像在驴子面前吊了一根胡萝卜一般,能够稳稳地拿住黑水公爵为他所用。但是这会儿他才忽然想到,以前没他的时候,黑水公爵在无尽深渊里也是一方领主,日子照样过啊。就算最后拿不到地面上的土地,人家最糟不过是退回无尽深渊,跟从前一样罢了。
在发现自己手里的筹码根本没那么有吸引力的时候,怀特伯爵才骤然慌了起来。而且他自己的那些骑士,宫变当天服用了那种药丸,确实是力大无穷不知疼痛,可是也是因为无法感知到疼痛,身上受的伤格外的多,而且在使用了圣水之后,效果却不如从前好了。
这里头的奥妙,怀特伯爵是想不明白的,但假如陆希在这里,就会告诉他不知疼痛并不是什么好事,麻痹全身痛觉的药物必然会影响中枢神经,骑士在战斗中需要的就是最敏锐的反应,可你神经的反应速度都下来了,怎么可能不影响到骑士的战斗呢?
怀特伯爵当然也是先用奴隶做过试验的,然而奴隶的战斗能力跟骑士怎么能比,那点差别根本就看不出来。他只验证了药丸确实能让奴隶力气变大且不知疼痛,而且看起来也没有被药丸毒死,就觉得这药丸品质三包,没有问题了。
至于说事后受伤的奴隶怎么伤口感染无法愈合而死去,那怀特伯爵是根本没关注的。不仅仅是他,就是管着这事的管事都没注意——奴隶受伤了可没有圣水给治,死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吗?所以他只把尸体往野地里一扔,压根没想到去报告。
所以,这种药丸能够降低免疫力,甚至还会影响肌体对于圣水的吸收这种后果,怀特伯爵自然无从得知,也就导致他对现在的情况完全没有准备,更别说有什么对策了。甚至他有点怀疑,自己的骑士是不是被这些魔鬼动了手脚,比如说下了个什么诅咒之类。
应该说他这种想法虽然跟实际情况差得很远,但在某种角度上来说居然还靠近了事实真相——制做药丸的原料,就是在无尽深渊种植出来的罂粟花,麻痹痛觉什么的都是花朵原本的功效,而影响到吸收圣水,那就是无尽深渊的功劳了,毕竟那里是新神降临必经的通道,生长在那里的植物,当然蕴含更多新神的力量。
而且怀特伯爵只看到了影响圣水治疗这一种后果,却不知道更深远的影响还在后头呢。
不知情的怀特伯爵,目前只感觉到了黑水公爵的可怕,此时此刻他更加期待长云领的冯特公爵赶紧来了,不然他怕长云领的人还没到,黑水公爵先发起疯来把他撕了,毕竟他非常确定,自己根本不是黑水公爵的对手!
光明神保佑,这两个人最好是同归于尽吧!
然而冯特公爵磨磨蹭蹭就是不来,王都里的情况倒是越来越不好了——冬天来了,没饭吃的人太多了!
今年的粮食根本就是绝收,连麦秆什么的都干在地里头了,平民只能去挖野菜,然而野菜同样□□死,只能挖到一些快干枯的草根。
然而这种情况之下,税还要交!虽然王宫里头正闹宫变,国王陛下和王子殿下都去光明之山报道了,但是并没有命令说不收税啊,于是税务官们还是照样下来收税了。
然而下来之后才发现,外城冷冷清清。家里一点东西都没有,肯定交不上税的,好多人都不见了,据说是集体跑去教堂求庇佑求施舍,直接把家就扔那儿了。
说是家,不过就是泥土垒的小趴趴屋,跟个大点儿的坟头似的,好一点的还用破木板支撑出个墙壁来,不好的就是一个蘑菇伞的模样,连门都只能弯腰进去,更不用说窗户了。
至于屋子里头,那当然除了稻草和树叶之外啥也没有——哦,今年可能连稻草都没有了,毕竟那玩艺儿切碎了煮煮,比树皮可能还好吃一点儿?
总之就这么个屋子了,你想拿啥就拿啥顶税呗。反正这家里也没一样能顶税的东西了。
而家里还有那么一点儿东西的人家,今年的态度不知怎么的也忽然强硬了起来,口口声声抱怨说原本该修水渠的,都是因为没修水渠,所以才害得田地绝收什么什么的。而且就算是他们家里那点东西,其实税务官们也是根本看不上的,在穷人家一块木板就算好东西,可是拿去大人们那里,除了当柴火还能做什么呢?
照着往年的干法,税务官们就可以直接抓人了。一顿皮鞭子下去,家人心疼,自然想尽办法去凑税钱。实在不行,人抓回去,大人们当奴隶卖给奴隶商人,一样能抵钱呢。
然而今年这个情况就有点不同,首先是抓人的时候就不顺利了,居然有人敢抵抗!税务官们倒是觉得有些人似乎脸生,但也没怎么在意——反正抓起来就完了呗。然而他们马上就发现,抓人没那么容易了!
其实这些贫民手里并没有什么得力的武器,好些的有根棍子,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地上随便捡块石头而已。但是这些税务官也都是普通人,而且他们收税只听惯了哭泣和哀求,又何曾见过有人反抗呢?
最终来时趾高气昂的税务官狼狈地跑了,背后传来一片谩骂和嘲笑的声音。当然也有人在哭:“得罪了税务官,我们要倒霉了……”
“不得罪,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吗?”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,“今年夏天,我家死了两个,现在只剩下去年的一点豆子,再被收走了,冬天全家都要饿死了吧?”
这话成功让哭声也降了下来——是啊,难道她家里就没有死人吗?今年这么干旱,连水都不好找,她的小女儿就是在野外喝了脏水病死的。而且剩下的两个孩子连同她自己都饿得皮包骨头,想必这个冬季也根本过不去了。既然这样,得罪了税务官又能怎么样呢?至少让她的两个孩子在死前还能吃几顿饭……
“可是这样,我们也过不了冬天……”也有人从胜利的喜悦中冷静下来,算了算自己家里的存粮,顿时绝望。
“我们去找教堂!”人群里有人喊道,“平常我们给了教堂那么多供奉,现在要回一点来过这个冬天也不过分。”
这声音挺陌生的,在场的人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喊了这一嗓子。但这话却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——是啊,教堂平常总说什么主是仁爱的,是眷顾他们这些贫民的,现在他们不求主从天上降个大馅饼给他们,求教堂给他们一点粮食总可以的吧?他们这么多年,给教堂的供奉已经是竭尽所能,现在要回一点点来,度过这个冬天,也并不过分呀。
于是这群人就往教堂去了。可想而知,教堂根本没打算把什么供奉拿出来。谁见过装进口袋里的东西还能掏出来的?更何况那些供奉一部分上交了圣城,一部分早就被花销掉了,不然这华丽的教堂从何而来,神官们的日子又怎么过得这么滋润呢?
而且最重要的是,这笔钱的大头也不是他们这些小教堂捞到的呀,都上交给皇家大教堂了。这些贱民有本事去内城找皇家大教堂要,干什么来找他们?今年这种情况,十一税都没着落,圣城那边还特意下令说许这些人拖欠一半,后面两年再补上呢。
圣城已经如此宽容,这些贱民却如此贪心,非但不感激涕零并赶紧把一半税钱补上,竟然还来问他们要粮食!要知道他们讨要的这个数目,可比冬季的施舍要多得多了!
于是,冲突又在教堂门口发生了。当然,贫民们并不敢真的对神官动手,对教会和神官们的畏敬,许多年来已经深植心中,甚至比对税务官的畏惧还要深,毕竟死了之后税务官就管不着他们了,但等他们上了光明之山,神官们必定离主比他们更近,那,那还是能管得着他们的吧……
所以他们也只是哀求,但是饥饿是难忍的,肚子里的饥火慢慢地把他们的畏敬烧去了许多,终于有人发出了抱怨:“我们以前供奉了那么多,为什么现在都不能施舍一点……”
“是啊,不是说主是仁爱的吗?难道要眼看着我们饿死吗?”
有第一个说话的人,后面就会跟着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有的教堂门口起了冲突,有些虽然没有,但也怨声载道,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。
外城就这么乱了起来。内城比这要好,因为能在内城住的人都不是靠着种地过活,也并不会为了交税就要把家里最后一枚铜板拿出去。但是渐渐的,内城也感觉到了一些变化,最明显的就是粮价开始高涨——哦,不止是粮价,凡是食物的价格都在上涨,而且供不应求,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了。
当然这种变化对贵族们的影响暂时还是小的,因为奢侈品总是有的,即使外城在饿死人,内城依旧可以灯红酒绿衣香鬓影。一道城墙,似乎就把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