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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9章 心乱

 

她明白裴云暎说得有道理,只是心中仍觉失望。

“别太担心,”裴云暎开口,“等过一段日子,我想办法,替他另谋其他差事。军巡铺屋未必适合他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真的。”

他看一眼陆曈,唇角一弯,“不过,也要看陆大夫送的彩绦合不合心意了。”

陆曈:“……”

……

乞巧市集人流不绝,听人说灯火彻夜不歇。

陆曈与裴云暎逛了许久,直到走到潘楼下长街一条街走完,总算在一处摊贩前瞧见了裴云姝几人。

新鲜摘下的芭蕉叶,油绿阔叶上浸泡过药水,匠人在上头题诗作画,十分风雅。裴云姝正低头认真挑选,萧逐风立在身后,不远不近地保护,瞧见陆曈二人,段小宴登时挥手:“哥,陆医官——”

裴云姝回头,笑道:“阿暎,陆姑娘。”

段小宴兴衝衝上前,向二人展示胳膊上挂着的大包小包。

“本来想在乞巧楼下等你们的,裴姐姐说想去看傀儡戏,我们就跟着走了一截,还担心你们找不见我们自己回去了,还好等到了。”

芳姿道:“乞巧楼下就一条街,等等还是很容易找到的。”

裴云姝看向陆曈,“陆姑娘,你们方才兰夜斗巧如何,可有彩头?”

陆曈把那隻牡丹木纹梳拿出来:“赢了隻梳子。”

“是梳篦呀。”裴云姝惊讶,“瞧着不错。”又问陆曈,“方才我们没进去,兰夜斗巧是如何斗的,你们在里面做什么了?”

想到在乞巧楼里一行,陆曈抿唇不语,裴云暎看她一眼,对裴云姝道:“攀谈等回府再说,天色不早了,我看,还是先送陆大夫回西街。”

裴云姝恍然,旋即不好意思地对陆曈笑笑:“是我疏忽了,许久未出门,一出门忘记时辰。陆姑娘平日还要在医馆瞧病,歇得太晚的确不好。”

“你一个姑娘家晚归危险,我们先送你医馆。”

陆曈颔首,并未拒绝。

裴云姝一行便先送陆曈回了医馆,又才与段小宴与萧逐风二人分别。

待回到裴府,裴云暎看裴云姝进屋,正要离开,被裴云姝叫住:“阿暎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你先别走,我有事同你说。”

裴云姝叫他进屋去。

宝珠已被琼影哄着睡下,裴云姝点上灯,让裴云暎在厅里坐着,自己先进了里屋,不多时,又抱着隻银匣出来。

她在裴云暎身边坐下,打开银匣,银匣里裹着堆红布,红布层层包裹,裴云姝一一打开,末了,最后一层揭开,其中赫然躺着一隻青玉雕花扁镯。

裴云暎一怔:“这是……”

“母亲留下的玉镯。”

玉镯在灯色下温润似片翡翠湖泊,裴云姝望着望着,语气有些感叹。

“当年外祖母将青玉雕花扁镯送给娘做陪嫁,我及笄时,娘又将这隻青玉镯送给了我。”

“原本有一双,我留一隻送给宝珠,现在把这另一隻送与你。”

裴云暎盯着青玉镯,并不伸手去接,隻说:“送我做什么?”

“阿暎,”裴云姝低头摩挲着玉镯,“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娘过世后,我日日哭泣,心病难医,又大病一场,饭也不肯吃。是你学了娘做的小馄饨哄我吃下,日日逗我开心,我才渐渐好起来。”

她低头,过了一会儿才开口:“其实现在想想,那时你比我年幼,我这个做姐姐的,还要你来照顾。”

裴云暎笑笑:“过去的事还提什么。”

裴云姝摇头。

“后来你就离京了,回来后,也不似从前什么都同我说。阿暎,这些年,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,你长大了,我有时会担心,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是否失职。”

“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

裴云姝看着他:“阿暎,陆大夫是个好姑娘。”

裴云暎一顿。

“你是我弟弟,虽然你藏着不说,但我瞧得出来,她对你和旁人不同。”裴云姝温声道,“情之一事,我是外人,不好插手,但有一句话要交代你,若你心仪一人,就不要让自己后悔。”

她拉过裴云暎的手,把那隻青玉镯塞到裴云暎掌心。

裴云暎低头看着那隻玉镯,没作声。

“这隻玉镯你收着,你若有了想要相伴一生之人,就将这隻镯子赠与她。这不是裴家的镯子,这是母亲的镯子。”

“盼你有喜欢之人,共度一生,是母亲与我对你的希望。”

……

回到书房时,外面已然全黑了。

裴云姝送过镯子,便回屋中睡下,今日乞巧游街忙了半日,她也乏了。

裴云暎关上屋门,走到小几前坐下,把手中裹着红布的玉镯放到桌上,

铜灯下,小几上全是散落的木块,曾被陆曈碰倒的木块乱七八糟的散成一团,铺满整个桌面。

他伸手,把散落的木块拂到一边,辟出一块空地。

然后,拿起木块,一颗颗往上塔建起来。

过去多年,每当他有烦心事时,遇到棘手麻烦时,总是坐在小几前,慢慢地往上搭排。

人专注某一样事时,内心会变得极度平静。

一开始总是很难,渐渐木塔越搭越高,他削木头的时候越来越少,世上已没什么事让他觉得烦扰,木塔静静矗立在书房一隅,冰冷坚硬,如一幢被遗留下来的、沉默的影子。

其实在陆曈推倒木塔之前,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往上再放一颗木块了。

是以被推倒之后,也不曾想过重新搭建。

偏偏在今夜,新秋鹊桥,人间乞巧,这样的良辰佳节,他却坐在这里,一粒一粒静静往上堆迭。

裴云暎堆得很慢。

圆融木块一点点被仔细的往上放着,一层又一层,整整齐齐,一丝不苟,精心计算过的角度使得木塔看上去坚实而严整。

他搭了很久,只剩最后一块。

木块被擒起,往塔尖处放去,

却又在最后一刻,余光瞥见桌上红布之上的玉镯。

玉镯色若凝碧,似乞巧楼中彩纸扎成的莲叶,翠色盈盈。

耳边忽而响起女子的质问。

“殿帅也会为情所缚?”

指尖一颤,宛如蝴蝶掠过花间,陡然“哗啦”一声脆响——

青年回神。

整整齐齐的木塔,再次轰然瓦解。

溃不成军。

……

夜色沉沉,红楼欢宴已远。

西街小院宁谧,陆曈提灯,关上屋门。

银筝等至她归来方才放心,梳洗过后已去隔壁睡下。陆曈走到桌前,头上钗环卸下,长发披散肩头,拿梳子梳理。

梳了几下,记起另桩事,起身拿过去荷包,从里掏出一把细巧的梳篦来。

是今日在乞巧楼中,“兰夜斗巧”的彩头。

梳篦材料寻常,上头雕刻细致牡丹纹,虽比不得首饰华贵,却也算精巧。

陆曈握着木梳,视线又落在桌上做了一半的彩绦之上。

杜长卿学医行做“鸳鸯茶”,草编的竹篮挂彩绦式样看着更好。她不如银筝手巧,绦子打得慢不说,模样也很粗糙,拿不出手,索性放在屋中藏着。

陆曈拿起彩绦。

不知为何,耳边突然浮想起乞巧楼中,花衣妇人的笑言来。

“吐出情丝千缕,写就鸳鸯新谱。各位姑娘公子们,落了情丝的,将来二人结成连理,一辈子恩爱,白头偕老,是好兆头哩。”

被红线纠缠拉扯的二人,黑暗中放大的呼吸,他眼底的温存和凛冽,笑意总是宽容……

草际有秋蛩低鸣,惊飞栖雀,陆曈低头,倏然一怔。

手下编织一半的彩绦,不知何时绕成一团,理也理不清楚。

缠成绊结一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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