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节
沈轻霜立在杨朝临身后,两只胳膊倚在男人肩膀上,娇声笑:“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。”
杨朝临莞尔,面色忽然一沉:“才刚我从后角门进来,正巧碰到了红妈妈,往日这婆娘见着我总要动手动脚瞎摸,免不了说几句荤话调弄一番,今儿她却狠狠剜了我几眼,还叫我以后少来,否则就去程府告给我夫人,霜儿,你可是做什么得罪她了?”
“嘁!”沈轻霜翻了个白眼,坐到男人腿上,愤愤道:“别理那老货,昨儿有个蜀中富商花重金邀我,我不去,她就恼了,今儿她又谋算着要卖春愿的初夜,我狠狠同她吵了一架。”
“何必为了个小丫头跟红妈妈闹。”杨朝临抱住轻霜轻轻摇,手不安分地游进女人衣襟里,笑道:“今晚用罢晚饭后,我借口去同窗家借《四书章句》,这才能能从冰姿眼皮子底下溜走,偷摸到你这儿来,霜,我大后天要去京城了。”
沈轻霜顿时身子僵直,掐着指头数了遍,疑惑道:“大后儿是腊月二十九,不是说过了年才启程嘛,怎么忽然改日子了。”
杨朝临尴尬笑道:“这不是最近冰姿的表妹来府里了,那姑娘身世凄凉,父母双亲皆过世了,岳父看她可怜,没个可靠的长辈教育,便接到跟前抚养,这原是人之常情,没什么的,偏生前几日我在廊子里遇到了表妹,寒暄了几句,恰巧就被冰姿瞧见了,冰姿这人心眼小,怕表妹对我生了什么旁的心思,着急忙慌地给我收拾行李,催促我赶紧去京都她哥哥家。冰姿早都给舅兄写了家书,说我是清流性子,不会官场交际,舅兄如今官拜正二品的户部尚书,位极人臣,权势正盛,正能带我去各处见见世面。”
轻霜了然地点点头,忽然勾住杨朝临的脖子,撒娇:“那你把我也带去京城呗。”
“胡闹。”杨朝临皱眉:“我去京城是考进士,又不是游山玩水。”
沈轻霜俏脸微红,抓住男人的手,放在她小腹上:“我有了,刚两个月,你忍心把我们母子丢下?”
“什么!”杨朝临猛地推开沈轻霜站起来,俊脸惨白一片,强笑着问:“你、你不会诓我吧?”
沈轻霜心里酸酸的,噘嘴嗔:“我会拿这种事骗你么?”
杨朝临仍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,原地来回踱步,拍了下自己的脑门,一脸严肃地问:“这孩子是我的么?”
沈轻霜顿时恼了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!”
这时,一直躲在拔步床上听墙根的春愿再也忍受不了,一把掀开纱幔,疾步冲向小书房,朝里一瞧,那杨朝临此时脸色惨白,而小姐眼睛红红的,一脸的委屈。
春愿认识杨朝临快四年了,晓得这男人在外人跟前儒雅敦厚,其实脾气不太好,她没敢进去,就站在门框跟前,蹲身给男人行了一礼,气道:
“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?小姐已经三个多月没出局子接客了,她如今两个月身子,孩子当然是你的了!”
杨朝临厌恶地瞪着春愿,手指向外头:“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,滚!”
春愿被吓得身子一哆嗦,往后退了两步,可一看小姐哭得梨花带雨,又来了勇气:“是,有些话奴婢身份卑微,不该说,可今儿也要壮着胆子说几句,小姐这些年来省吃俭用供公子读书交际,如今公子眼看着要得大富贵,是不是也该关爱一下小姐?她怀孕了,你是不是该给她拿出个承诺?难道你还要她继续待在欢喜楼?婢子虽说冬瓜大的字不识几筐,可也听过戏里唱--秦香莲去开封府告驸马陈世美的故事,最后包青天用狗头刀铡了那负心人的脑袋,公子爷若是负了我家小姐,我春愿就是拼了这条性命,也要和你理论个是非黑白出来!”
杨朝临被说得的脸通红,顿时横眉立目了起来,铁板着脸快步走过去,直勾勾瞪着春愿,忽然一脚踹向春愿的肚子,顷刻间便将女孩踹得摔倒在地,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。
这不是毁了她么!(周末加更!)
春愿只觉得肚子像被烙铁烫过般疼,几乎是本能地蜷缩起身子,双手抱住头。杨朝临的愤怒如劲风暴雨般,直朝她的胳膊、臀和肩膀上踹,她疼得厉害,想反抗,可男女力量悬殊,真的是逃不了也避不开,最后心一横,直接装晕过去。
就在此时,沈轻霜急忙奔过来,拳头打了几下杨朝临,狠劲儿往开拉男人,最后索性蹲下护在春愿身前,挺起腰腹,含泪瞪着杨朝临:“你有本事就往我肚子上踹!”
杨朝临恢复了理智,忙俯身去捞轻霜,嗔道:“你这是做什么啊,拳脚无眼的,万一伤着你了……”
“你也知道拳脚无眼啊。”沈轻霜怒打断男人的话,一把挥开他的手,怫然不悦:“春愿说了几句实话你怎么就打人了?你这是什么意思?怕我怀的不是你的种?还是怕我仗着肚子黏你?杨朝临,我也并不是拴在你这一条藤上了,知道你娶了程家的小姐,有了好去处好前程,若是嫌弃我,劳烦趁早说,咱们从此丢开手,你去考你的状元榜眼,我继续当我的妓女,咱俩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,绝不影响你举人老爷的名声。”
杨朝临急忙单膝跪在沈轻霜面前,竖起三根指头发誓:“若是我杨朝临负了你,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!”
听见这毒誓,沈轻霜的火气消了些,小女孩似的低头哭。
“莫哭,仔细动了胎气。”杨朝临用袖子替轻霜擦泪,柔声哄:“好姑娘你想想,你忽然告诉我怀孕的事,说要同我一道上京,春愿那小丫头冒冒失失地骂我,逼我给你个交代,不然就要去官府告我始乱终弃,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雷雨似的,冷不丁就砸下来了,弄得人措手不及。”
沈轻霜哭得梨花带雨:“你不愿带我走,难不成让我把孩子生在欢喜楼,以后当小龟公?”
“那自然不行了。”杨朝临小心翼翼地扶起沈轻霜,带着她坐到太师椅上,他蹲到女人腿边,手轻轻地触她的小腹,满眼的柔情:“我不带你去京城,是有缘故的。你应该知道冰姿那脾气,她太在乎我了,这次随行的仆人,都是根子在程家的老人儿,专门伺候盯着我的,若是我带了你,信不信,不出一个时辰,冰姿立马知道,非得跟咱俩闹个天翻地覆。”
沈轻霜撇撇嘴:“你就那般怕她?”
“不是怕,是敬重。”杨朝临叹了口气,柔声道:“冰姿也是个苦命的女人,因太过刚直,不被她那二世祖前夫所喜,以七年无所出强行休了。前不久我们几个好友相聚,兔儿尾巴巷的李秀才妒忌我才学好,借着喝高的空儿羞辱我入赘程家,还说我将来若是考中进士,那也是攀上根好裙带的关系,气得我差点吐了血,都是同窗,再者我也不能跟糊涂人置气,便只能笑笑。回家后冰姿看出我的郁忿,跟随从打听到发生了什么事,立马叫人套车去兔儿尾巴巷,把李秀才好一顿臭骂,掀出他偷偷去象姑馆找娈童的事,还说要告到学政那里,必得将李秀才的功名除了,李秀才吓得忙不迭认错,后头买了厚礼,携夫人来家里专门给我道歉。”
沈轻霜咽了口唾沫,缩着肩:“那确实挺泼辣的,将来她会同意我进门吗?”
“现在我和她将将成亲,还不到半年头上我就带你回去,说实话,多少有些……”杨朝临尴尬笑笑,他见轻霜听见这话又恼了,忙补了句:“再说我只不过是个穷举人,手里头的资业薄,程家有权有势,顷刻间就能把我打回原形,我着实硬不起腰子,只有等我明年金榜题名,当了官,有了权,别说带你回家,便是休了她,她也不敢说什么。”
沈轻霜气得打了下自己的头,羞惭道:“我真是糊涂冒失,刚竟然逼迫你,一点没站在你的立场考虑。”
“可不是?”杨朝临轻笑了声,俯身吻了好几下轻霜的腿,“再则,去了京城,我多半是住在舅兄家,舅兄素来疼爱唯一的妹妹冰姿,他位高权重,若是晓得我跟前有了个貌美如花的红颜,还怀了孕,难不保不会替他妹子做主,暗中解决了你。”
“嗳呦。”沈轻霜倒吸了口冷气,手轻掩住唇,“不至于吧。”
杨朝临笑道:“这都是很可能发生的事,所以方才你急赤白脸的逼我,说要跟我上京城,我没敢第一时间答应你。”
沈轻霜嘟着嘴,一脸的委屈。
杨朝临起身,将女人搂在怀里,柔声道:“好妹妹,我怎么舍得把你丢下你。”
“嗯?”轻霜眼里光彩大盛,惊喜地望向男人。
杨朝临笑道:“我方才认真想了想,你如今怀孕了,确实不能再呆在欢喜楼,这样,咱们俩分开走,到时候在京城会合,我若是考中了,还得等着授官,授了官就得去外地赴任,若运气好,大舅兄帮忙调度走关系,说不准还能留在京城,届时再把冰姿接来,前前后后也得个两三年,那时咱们的孩儿都会喊人了,她不接受你也不成,只是红妈妈愿意放你走么?”
听见情郎这般为他们的将来谋划打算,轻霜悬着的心总算放下,挑眉一笑:“那老货有把柄在我手里,若是不放我走,我就拿着她杀人的罪证去报官,上两个月她从人牙子张老拐那儿买了个聋哑丫头,好俊俏水灵,她逼丫头接客,丫头宁死不从,一头碰死了,谁知那丫头竟是京城忠勇伯家的孙女,后头忠勇伯和他儿子找来留芳县,红妈妈这才知道惹了祸,忙不迭把小姑娘的尸体烧了。我暗中和愿愿把买卖文契偷走,又拿了小丫头的钗环当物证,她要是不放我走,我就去告她!”
杨朝临皱眉:“那你可得把罪证保管好了。”
“放心罢。”沈轻霜搂住情郎的腰,满眼的欢喜幸福:“记不记得之前我买的那个小宅子,原是给春愿将来当嫁妆的那个?红妈妈的罪证我藏在梳妆台第二个抽屉里了。”
杨朝临点点头,忽而皱起眉来,冷眼朝地上晕过去的春愿瞪去:“只是一点,我实在讨厌春愿,一脸的阴鸷邪气,你去京城不能带她,我不管你把她卖给红妈妈还是旁人,反正我是容不得她、见不得她,你若是狠不下这个心,我替你做决断,我家里有个马夫叫冯则,他老婆半年前死了,留下了两个孩子,大的快出嫁了,小的也才八岁,冯则虽然貌相丑些,可手头有几亩产业,配春愿足够了,这两日他正好要回乡祭祖,我看就让他把春愿一块带着去。”
轻霜顿时急了,摇晃着男人的袖子,低声下气地求:“愿愿把我当亲姐姐,离了我,她活不下去的,朝临哥,有什么好商量嘛,她还是个小姑娘,怎、怎么能把她擩给个又脏又臭的鳏夫,那个冯则我见过的,是个十足十的烂人,来欢喜楼了好多次,没钱付嫖资,差点被龟奴打死,你把春愿给了这种人,不是毁了她么!你要是生气,要不我让她给你磕头道歉!再,再要不我打她板子,你看行不行?”
“那我不管。”杨朝临轻推开轻霜,冷冷道:“给你一天时间考虑,明晚上我来看你,你给我答案。”